倔犟構皮浸清溪，水中游走似“龍蛇”
　　
　　佛寺里的風鈴加重了懷舊的意緒，小和尚們有點頑皮地鋪開佛經(jīng)，我看到構紙，爬滿經(jīng)文的構紙，于是有了足夠的重量。坐在石墩后面的女人有時也說些笑話，聽不懂她們在說什么，反正歡愉是從她們臉上讀出的，構皮在她們的棒槌下變成泥，只到可用的纖維化作飄飛的云絮。
　　
　　當清晨的煙霧在芒團村集結，便幻化出千姿百態(tài)的虛擬景觀，旅客們陸續(xù)從七公里外的孟定趕來，便會聽到有節(jié)奏的棒槌的聲音。仿佛回到江南水鄉(xiāng)，在芒團可沒有人覺得那是詩意的敲打。棒槌沒有因為圍觀停下，流水潺潺，黃鶯宛轉(zhuǎn)動聽，仿佛感覺不是在熱鬧繁華的邊境口岸地，而是通過穿越，回到了古代。
　　
　　樹怕剝皮，而作為生長在芒團亞熱帶氣侯里的構樹，怎么剝這樹都有活下去的理由。一張構皮從樹上剝下的第二天，構樹的傷口已開始結痂，從中滿可以洞悉構樹的頑強與堅韌。構皮剝離綠色枯皮，經(jīng)過陽光暴曬，這才打包貯存起來。得益于在村子里流來流去的清溪，浸泡這一環(huán)節(jié)基本上把構皮丟到門外就不用管它了，一兩個小時后，倔犟的構皮便在清溪中松軟，在水中變成游走的“龍蛇”，一看還以為是隨波逐流的苔蘚，如果不是用石塊壓住，肯定搖頭擺尾地隨波逐流而去。
　　
　　芒團傣族村民風醇樸，是真正夜不關門的村寨，別說泡在一條溝渠里的構皮，就是忘了收起的成品構紙，也不會有人隨意拿去，如果要拿也只是幫你家收拾起來，因為云朵很厚，可能馬上下雨。堿性是一張構紙成品的催化濟，傣族人使用燒火煮飯的火灰，用竹篩篩去雜質(zhì)或炭碴，然后將火灰均勻地灑到構皮上，堿灰讓纖絲蘇醒，腐質(zhì)剝離。蒸煮可以說是時間較長的一個工序，有些說半天，有些說一個下午，確切一點的答案是8到12個小時，這道工序的好壞，直接關系到一張構紙的品質(zhì)，其實是再次揭去構皮上的腐肉與雜質(zhì)的過程。
　　
　　澆紙如呼風喚雨，纖維在水中集結
　　
　　面對一把據(jù)說是幾代人相傳的揭紙木刀，我想那將是唯一不會讓人想到傷害的刀子。600年，構樹仍然枝繁葉茂，纖維在傣族同胞的手上，編織著傳統(tǒng)文化的經(jīng)緯。澆紙時，一雙手游走在澆紙槽，或輕輕拍打，或慢慢游弋，絮狀的纖維時而附著在手上，時而又歡呼雀躍地散開，頑皮得有點像芒團村水塘邊遇上的那些孩子。
　　
　　澆紙是在紙槽中進行的，不但需要強勁的臂力，還需要相當?shù)丶毿�。在紙槽中舀水的時候，雙手與雙臂承受的重量不下10公斤，紙要澆得恰到好處，澆輕了紙就太薄，澆重了紙就太厚，太薄出不了好品相，太厚會增加成本。這是整個構紙成品的關健，經(jīng)驗老到的傣族老人，都不會在這道工序上馬虎。說什么都稱得上呼風喚雨，看，絮狀的纖維在水中集結，然后聽候命令地散開去，一雙手追趕著它們。讓它們聽話，讓它們均勻地分布在澆紙盤上，憑感覺均勻了，老人這才輕輕將澆紙盤脫離水面，一眨眼功夫，一張構紙便在盤上現(xiàn)出端倪。接下來就交給陽光了，如果雨季來臨，構紙就停止生產(chǎn)，所以說，芒團構紙常常浸漬著一種陽光的味道。
　　
　　在村里的艾波老人家里，擺放著商務用車，老人說是兒子在孟定做生意送貨用的，家里經(jīng)濟收入不錯，橡膠與香料煙占了9成，但她始終沒有放棄構紙活。她的兒子勸老人不要做了，年紀也大了，身體又不好，但老人生性對繁瑣的構紙存有一種喜好和沉迷，勸也沒用。話不多的艾波老人，臉上始終掛著謙卑而不屈的微笑。芒團村家家戶戶之間都鋪了水泥路，構紙便曬在路邊，還等不到完全干，就有旅客購買了。芒團村的傣族老人玉波告訴我，這幾年隨著旅游業(yè)的發(fā)展，帶動了芒團構紙產(chǎn)業(yè)，只要做出來不操心銷路，但也面臨著竟爭的壓力，現(xiàn)在市場同樣有類似的紙，一競爭利潤就少多了。我買了幾張，準備送給學畫的兒子，泛黃的構紙，浸潤著傣鄉(xiāng)軟軟的情愫。有機會的話，我會帶他到芒團村，看看一張紙的生產(chǎn)過程，珍惜一張紙，珍惜生活。
　　
　　構紙柔軟散木香，陳香留步普洱茶
　　
　　構紙在芒團村產(chǎn)量不大，屬于家庭間單打獨斗的經(jīng)營，佛寺也用不了那么多，于是構紙回到包裝材料的隊伍，承擔了普洱茶等食品的包裝大任。構紙柔韌性極好，抗拉力比普通的棉紙強，進貢的普洱茶上路，即便路遙途遠，馬鞍上折騰來折騰去，沒有構紙包裝，普洱茶可能破損，構紙柔軟，抵御著馬幫路上的撞擊與硬傷。
　　
　　不久前，“萬壽龍團貢茶”離開故宮博物院，回到普洱茶原地產(chǎn)。只有極少數(shù)人有幸一睹貢茶的尊容，而“萬壽龍團貢茶”的包裝即是用的構紙。這紙產(chǎn)在民間。原來以為，芒團村一定有構紙生產(chǎn)轟轟烈烈的場景，進村后才發(fā)現(xiàn)，純手工生產(chǎn)的構紙產(chǎn)量很低，而且由于構皮原料來源少，構紙生產(chǎn)事實上處在半停滯狀態(tài)。村民巖炳告訴我，有一段時間，全村生產(chǎn)構紙的不足10戶，一是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忙，二是其它經(jīng)濟作物的發(fā)展，不論從勞動強度還是勞動收益上看，構紙已成為雞肋，丟掉可惜，做又不太劃算。年輕人有些不屑，就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，還舍不得擱下，因為她們清楚，手藝是一個人一生的承重支點，特別是在歷史的長河中，自然生存，人通過手藝活著。